七予

【方天翼 周卫国】暮雪成川（二十一）

二十一、雪夜

即便过年，劳改农场里也没有休息这一说。

作为劳改的对象，周卫国和方天翼必须每天进行劳动。

这个农场以畜牧业和种植业为主。两个在城里生活了大半辈子的人，还是第一次深入的接触到了农村生活。

即使当年在部队里，虽然吃过苦，但也只是作战为主，农活干的也是不多。

方天翼出身天津大户人家，自小习武又得能人点拨，身强力壮。蹲过两年大牢，又让他变得心胸开阔能屈能伸。而周卫国家教甚严，一直都是个空有报国热情而略显文弱的学生。上了军校之后，才凭借努力和悟性练就了一身本领。但是毕竟底子差一些，所以周卫国身体素质方面一直是不如方天翼的。

他们被安排在农场的加工连，养猪、喂鸡、抬饲料，磨豆腐，磨面粉等等，各种脏活累活，对于他们来说，都是要重新学习的。刚开始做，两个人几乎都不适应，加上天又冷，两人身上都有些冻伤和过度劳累留下的毛病。

到正月初三这天，小雪接连下了两天，积雪已经没过鞋底。 生产连长给他们安排了新的劳动任务。方天翼被安排到磨坊碾面，而周卫国却要到谷仓那边帮忙运粮食进城。

方天翼一听，就急了。

周卫国领了任务，去了谷仓，方天翼则找到了生产连长孔要武。

“孔连长，我和周卫国同志的任务能不能换一换？”

孔要武抱着臂，皱眉道：“任务的安排是根据罪行轻重而定的，怎么能随便换了？”

方天翼无奈的叹了口气：“不是……我吧身体好，扛米扛面一二百斤不在话下。”

“方天翼同志，你怎么还没意识到你们到农场来是干什么的！”孔要武走到方天翼面前，“不进行彻底深刻的劳动改造，周卫国怎么能好好反省自己的问题呢？”

方天翼急得不行：“最后完成任务不就行了？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死心眼呢！”

“方天翼同志，我是看你一直改造态度还算良好，才在这跟你废话的！你别蹬鼻子上脸！”

“嗨！老子今天还就非得跟你杠上了！”方天翼撸胳膊挽袖子，“你小子想怎么着吧！反正今天必须换过来不可！”

孔要武咬牙切齿，左右看看，然后把方天翼拽进连部：“方叔，你别总为难我，行吗？生产任务也不是我一个人订的啊！”

“你不说，我不说，谁知道？”方天翼瞪着孔要武，“甭废话，偷摸换了，我现在就去替周卫国！有事我扛着不就完了？”说完，就出了门。

孔要武直嘬牙花子，头疼不已。方天翼是父亲的老战友，要不是父亲一再叮嘱照顾，以自己的革命觉悟，也不会为难至此！

方天翼来到谷仓，看到周卫国蹲下身子，一只手艰难的抓着米袋往身上背。虽然旁边有年轻力壮的小伙子，愿意帮他一把。但是，照这样做一天也是吃不消的。

“老周，你去磨坊那边吧，咱俩换换。”方天翼想把周卫国背负的米拿下来，却被拒绝了。

“不用了，这活我能干。”

“别逞强！这活得干一天，下午你回家把饭做了，还得辅导小琪学习。”方天翼把米搬下来扛在自己肩上，小声跟周卫国说，“我费了半天劲才换过来的！你要是干一天这个，再累的躺几天，那就麻烦了！快去吧！”

周卫国知道方天翼准是又为自己活动关系了，所以自己不太愿意拂了他的好意而增添更多麻烦：“你要多注意啊！等你回家！”

方天翼笑了笑，冲周卫国挥挥手。

周卫国在磨坊推了一天的碾子，手上刚刚褪下去的水泡，又起了一层。因为磨豆子要用水，所以泡在冰水里的手又红又肿，冻疮又开始发作，痒痛难忍。好在这份工作时间不长，他努力提早做完，就可以回家了。

下午回家的时候，徐琪也已经放学了。

劳改农场的子弟们和村子里的孩子们都在村里的学校上学。


这个特殊的时代，根红苗正的老师们不能教授过多成体系的知识，孩子们每天最多的也就是读背《毛选》，对于文化知识的讲授少之又少。

而周卫国在学习知识这方面，对徐琪要求极其严苛。他亲自为徐琪设计课程，由于书籍资料的缺乏，所有的知识系统和内容，都是周卫国结合教科书，通过回忆和整理，为徐琪手写下来的。

纸张匮乏并没有影响到周卫国。他到处收集草纸和平整大片的木片。为了不用徐琪仅有的几根铅笔，他用烧的不深的木炭做笔，进行书写。

每天徐琪放学回家都要完成周卫国前一天布置的学习内容和作业。

当然，他们的教与学只能是在家里偷偷进行。国文，算数，英语等等，徐琪学的很认真，虽然每天回家自己都要学到半夜，但她也不轻易叫累。

因为她知道，周卫国比自己付出的要多得多，而且他所学到的这些东西一定都是有用的。她从小就十分崇敬周卫国，不仅是儿时受到父亲的影响，更是因为现在周卫国对自己无微不至的关怀，那种是一种慈父严师的爱与责任。

徐琪万分感激，却无以为报。她只能努力做一个懂事听话的好孩子。

徐琪安静地写着今天的作业。周卫国在炉子上熬了粥，烙了两个饼。刚掀开帘子，就看见徐琪往窗外走神，他的语气有些不悦：“小琪……”

徐琪回过头，看见周卫国脸上没了笑容，尽是严肃。

“周伯伯，你看，外面雪下大了……”徐琪指着窗外，“可是方伯伯还没回来。”

周卫国听了徐琪的话，才想起自己没有看时间，不知不觉已经快六点了。从窗外望去，暮色降临，天地间已经是白茫茫连成一片了。雪花被凛冽的寒风裹挟着，鹅毛般飞舞着，没有丝毫停下的意思。

周卫国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：“你不要分心，我出去找你方伯伯。饿了自己喝粥吧。”说完，穿好衣服，拿了手电筒，走进风雪中。

顺着去谷仓唯一一条路找过去。这样的大雪天，外面罕有人迹。太阳已经落山，如果再找不到方天翼，两个人都很可能迷路，很难回家。

“方天翼！方天翼！”周卫国大声喊着，雪花在眼前纷乱起来，两颊已经冻得有些麻木。

“方天翼，你在哪？方天翼！”边走边喊着那人的名字。心里又泛起之前失去方天翼的那种恐惧。

“老周……”远处，传来隐约飘渺的几声回应。

“方天翼！是我！你在哪？”

周卫国循着声音找过去。

雪越下越大，天地间只剩积雪映出的一片苍白。手电筒照出的亮光越来越有限，光柱中，飞着满满的雪花。

周卫国又听到几声回应，声音越来越接近，直到他看到一棵树下蜷缩着的那个人影。他跑过去，拍了拍方天翼身上留下的厚厚的积雪：“怎么在这里？”

“我……回不去，腿……”

周卫国看不清方天翼的脸，那人的声音也被淹没在寒风中。


他只能从那人微微颤抖的身子判断，情况很不好。

“走！我扶你回去！”周卫国在方天翼耳边大声说道，他必须战胜耳边呼啸的寒风。他把手电交给方天翼。

将人扶起来，感觉那人身子向他靠过来。他低下头，发觉那人的右腿在艰难拖行，根本使不上劲。

周卫国心如椎刺，他把方天翼右手搭在自己肩上，尽量让他的右腿不要用力。

一路扶持着，来时走了二十分钟的路，回去时走了快一个小时。

两人每往前蹭动一步，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