七予

【方天翼 周卫国】暮雪成川（三十二）

三十二、相濡

方天翼一直坚持不告诉任何人周卫国住院这件事。他知道，如果因为这样惊动太多的人，那人醒来一定会不高兴的。但是小蔡觉得这件事还是有必要告诉徐琪的。

徐琪接到小蔡电话回来时，根本不敢走进病房。她只是从外面张望了一阵。

看见方天翼伏在周卫国床边休息。

她的心已经揪作一团，轻轻推门走进去，坐在方天翼身旁，为他披了一件衣服。

徐琪从小到大流了够多的眼泪，但是此刻看见满面病容的周卫国和憔悴苍老的方天翼，她还是没能忍住。

曾经那么坚毅的两个人，自己最为依赖的两个人，如今成了这样。

即使动作再轻，方天翼仍是惊醒了，他揉了揉眼，惊讶的看着徐琪，目光中闪现出一丝悲痛欲绝的神色，随即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，声音嘶哑着：“回来啦……”

“嗯……”徐琪的手搭在方天翼肩上，如果这样就能支撑他，该多好，“听蔡叔叔说您熬了两天了……我来替您，歇歇吧。”

方天翼摇了摇头：“他不醒，我不睡！”

简短的六个字，掷地有声，不容反驳。

“可是，您也不希望周伯伯醒来以后看见您这么憔悴的样子不高兴吧？”

“不高兴就不高兴吧！迁就他一辈子了，现在不想迁就了！”方天翼握着周卫国的手，“他最好现在就不高兴，坐起来骂我一顿才好呢！”说话的声音都在发颤，眼圈又开始泛红。

徐琪也不再劝，只是坐在旁边陪着，由着方天翼不停地忙碌着。

除了和周卫国说话，方天翼还会让小蔡把每天的报纸拿来，读给周卫国听。一切的习惯和时间，都按照周卫国清醒时一丝不苟的进行着，几乎分毫不差。

方天翼甚至把周卫国没有读完的那本书也拿来了，每天都要给他读上几页。虽然读的磕磕绊绊，但是徐琪每次看到方天翼戴着花镜，读书时认真又费劲的样子，都忍不住羡慕周卫国。

不论岁月如何动荡，周卫国身边永远都有方天翼守护着。


在徐琪的生命中从来没有人教过她什么是爱情。即便在大学里，遇到了爱人，她也是从不越矩的。因为在她的脑海里，爱情的样子就应该是方天翼和周卫国那样的。

即使是两个男人，也能很好地诠释爱的真谛。有时候，相爱不需要什么激情，相濡以沫就够了。

“你要去哪……”声音缥缈，不知从哪传来的。

“我要去哪……”

“忘记了答应过我的话了吗……你说过，以后什么心里话都要和我说……你答应过我要好好活着……你不是还要和我过好日子吗……”

“你……”

“周连长，你那块表……我还没还给你呢……”

“方……天……翼……”喃喃着这名字。

人生过往中，太多的人，都不在了……

方天翼还在？他还在等自己吗？

回望来时的路，那个穿着新四军军装的坏小子叼着根烟，大摇大摆着走过来，一把揽过他的肩，逗弄着他：“周连长，抽烟吗？三炮台！”

自己也跟着笑了起来，拿下他嘴里的烟，抽了起来。

“周卫国，跟我回去，老子好酒好烟等着你呢！你干嘛去？”


“回……去……”

周卫国是在一天傍晚醒来的，徐琪回家准备她和方天翼的晚饭，方天翼正在病房里专心的读书。

听着那断断续续的故事，有时连人物的译名都能念错，不用想就知道，方天翼在自己身边。

“方……天翼……”虚弱的声音从氧气罩里溢出来，却在方天翼耳边炸开了。

“老周？老周！”方天翼把书扔在一边，当看到周卫国缓慢眨着的眼睛时，激动的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，“终于醒了……”

周卫国浑身都沉得很，艰难的抬起无力的手臂，为方天翼擦着眼泪：“有些累，睡了一下，别怕……”他反握着方天翼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的手，“做了好多梦，梦见好多人，他们都在等我……”

方天翼知道周卫国想说什么，他别过头，最怕听什么那人偏偏说什么。脸色本来就不好看，现在更是带了些嗔怨。

“生气啦……”周卫国侧过头，拍了拍方天翼的手，“不理我了？”

“明明是你不理我……”那声音里半分力气也没有。

“对不起……让你担心了。”难得的周卫国说了软话。

方天翼面无表情的坐着，忽然无声的痛哭起来，他紧紧捂着脸，一个字也说不出。憋了这么多天，他终于还是没能忍住。

以前的方天翼从来不会当着自己的面哭成这样。虽然是第一次看到，周卫国却并不意外。人年纪越大，感情就会越脆弱，只是表现的方式不同罢了。

“不哭了……我听见你叫我……知道你在等我，我就跟着你回来了……这辈子都没这么怕死呢……”周卫国说得直白，也毫无顾忌的流着泪，“舍不得你……”

方天翼点点头，破涕为笑，也为周卫国擦眼泪：“所以，以后只能一起走，谁也不许单独行动！”

“好啊，一切服从方军长安排……”周卫国仔仔细细的盯着方天翼看了又看。

明明是枪林弹雨中摸爬滚打过来的钢铁战士，从来都不缺少视死如归的豪情，但此刻，两个人却谁都不愿放手，也不敢放手。

徐琪回来时，方天翼正在给周卫国擦身子。躺了许多天，身上黏腻的很不舒服，方天翼打了水，仔细的帮周卫国擦拭着，手法轻柔又细致。

之后，拿了身新的病号服给周卫国换上。

看见徐琪，周卫国心里虽然高兴，但是也有些不悦。

方天翼刚要给周卫国换衣服，就被拦下了：“小琪，出去。” “周伯伯，有什么不好意思啊？”

周卫国红着脸：“我没事了，你快回学校，别耽误课！”

“好！”徐琪早就请好了假，但懂事的她，此刻不想与周卫国争论，只是顺从着。

但有一件事，她还是要坚持：“周伯伯，我来照顾您吧，方伯伯这几天都没好好休息过。”

方天翼有些埋怨地看着徐琪。

“您看我也没用，要是倒退个十年，怎么折腾都没问题，可是现在不行。”

方天翼不回话，只是坚持帮周卫国把衣服穿好。

“老方，去歇歇吧，别让我担心……”周卫国的目光紧紧跟随着方天翼。

方天翼点点头，帮周卫国把衣服扣子系好。刚直起身子，眼前一黑，不得不扶着床头又坐了回去。

徐琪扶住方天翼：“我去叫蔡叔叔，送您回家歇歇吧！再这么熬着，身体也要出问题的！”

“老方……”周卫国声音有些不稳，监护仪上的滴滴声也跟着逐渐加快。

“我回去，我回去！你别激动！”方天翼安抚着周卫国，顺着他柔软的头发，“明天我再来，给你做鱼吃，好吗？”

周卫国点点头：“一定好好休息。我等你……”

方天翼走了没一会儿，周卫国便撑着身子想要坐起来。徐琪没有劝阻，只是半抱着帮他，给他背后垫了个枕头。

触手之处，周卫国又清瘦不少，身上的肋骨都能根根分明的摸清楚。徐琪心疼着，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。

“躺了好几天，这把老骨头都要散架了……”

周卫国半躺在床上，揉了揉左肩，声音有气无力。戴着氧气罩并不舒服，他一把扯下来，放在一边。

“周伯伯，戴上吧！怎么方伯伯刚走您就开始不听话了？”

周卫国笑着，淡然道：“我哪有这么娇气，大风大浪都闯过来了，这点小病不算什么。”

“精神可嘉，但是做法不提倡。”说着话，拿过床头的水和药，“来，吃药吧。”

周卫国皱了皱眉，看着徐琪拧着不同的瓶子，拿出几种不同的药。自小，就最怕生病吃药，每次都是被逼无奈才勉强吃一次。

徐琪把药递过去，周卫国也不接，只是为难的看着徐琪：“这么多啊？苦吗？”

徐琪忍不住笑起来：“周将军还怕吃药吗？不苦的，吃吧！”

周卫国将信将疑的把药接过去，放进嘴里，苦涩的味道让他忍不住撇了撇嘴，伸手找徐琪要水喝。

好不容易把药喝完，他吐了吐舌头，脸上一副为难的表情：“太苦了，受不了啊！”

徐琪哈哈笑着，从口袋里摸出一块饴糖，塞进周卫国嘴里，又顺手把氧气罩戴了回去：“真乖，看来下次还得准备些糖才好！”

周卫国摆了摆手：“能不吃还是不吃的好！”

徐琪无奈的笑着，正在这时，瞥见门口有人向病房里面张望。周卫国同时也看到了，他心下立刻明了了：“小琪，去把他叫进来。”徐琪点了点头，刚站起身周卫国就接着嘱咐道，“别让你方伯伯知道！”

徐琪答应着，开门将人唤了进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