七予

【方天翼 周卫国】暮雪成川（二十四）

二十四、一个约定

出了分销店，周卫国才觉得腿有些软。靠着墙，喘息了一阵。心口又开始闷闷的钝痛起来，他努力的粗声喘着气，冷汗湿了衣衫，身上也没什么力气。这毛病是那年挨批斗最厉害时留下的，通常等几分钟，不适感过去，也就没事了。

天气本来就热，再加上刚才的发足狂奔，身体有些吃不消。 周卫国从来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这样禁不起折腾了。

他把红糖放好，扶着墙往回走，丝毫没了刚才跑来时的矫健。估摸着自己可能是饿了，从包里拿出一块半干的窝头啃着。

可是越啃越觉得恶心，心口堵住了似的，慌得不行。

他找了个没人的地方，慢慢蹲下身子，稳了稳心神，在胸口的位置揉了揉，直到不适的感觉渐渐过去。

好在夏天天长，太阳落山晚。

他站起身，借着夕阳最后一点光亮，开始往回走。

这一路上，周卫国别提有多高兴了，为了徐琪，这一切都值得。一方面，因为徐虎托孤，使他对这孩子有着特殊的感情；另一方面，自己已经和徐琪生活了将近三年，这段时间里，徐琪有着超越同龄孩子的乖巧懂事，让周卫国不胜欣慰。

走了两个小时，周卫国就觉得有些累了，还有不到一半的路程，但他并不想在路上耽误时间，便加快了脚步。

山路并不好走，周卫国打着手电，能见度也是极其有限。因为少了一条臂膀，所以身体的重心会偏向右边，所以这一路走起来也是越来越吃力。

直到能看见远处的农场，周卫国高兴的忍不住跑了起来。没跑几步，一不留神踩到一颗圆滚的石子，人就摔了出去。

包袱被甩在一边，手电的脱了手，身上也有几处磕碰的疼痛。

好在月亮地儿底下有些亮光，他爬起来，急忙摸着那个装红糖的包袱，还好还好，红糖在纸包里稳妥的放着。他坐在地上，把摔碎了玻璃罩子的手电筒在腿上磕了几下，里面的小灯泡，丝丝拉拉的又亮了起来。

周卫国借着光，看见自己的裤子摔破了两个大洞，破洞处能看见磨掉的皮，里面渗着血丝。

他顾不得这些了，将包袱重新背好，握着忽明忽暗的手电继续赶路。

周卫国离着老远就能看见家里窗子上透出的那一点点微弱的亮光。部队的农场也是军事化管理，到点就要熄灯。

方天翼准是在等自己，所以偷偷点了油灯。

到了家门口，周卫国整了整衣服，才推门进去。方天翼正趴在炕桌上打盹儿，徐琪也早就伴着虫鸣睡着了。

周卫国动作尽量放轻， 他进了屋，把红糖放好，又拿了身干净衣服，打了水，简单洗了洗，直到他把伤口都处理完，方天翼还没醒。

周卫国也不敢惊动，只好拿了件衣服给方天翼披在身上。他深深感受到那人的确是大不如前了。

通常这种情况，方天翼哪一次不是反应机敏的？自己折腾这么半天，那人都不醒。

曾经是叱咤风云的特工，身经百战的将军，如今却挣扎在最低限度的维护尊严与满足温饱的生存环境中。

岁月与磨难，足以磨光一个人的全部意气！让他暴露出最脆弱与无助的一面。

“老方……”周卫国怕方天翼趴的时间太长，压坏了伤腿，决定把人叫醒，“醒醒，躺好了睡。”

方天翼睁开惺忪的睡眼：“回来了？这都几点了？”他看了看桌上的手表，“都十一点多了！”依旧如初的是方天翼的急性子，他赶紧起来，把做好的饭热了热，端到周卫国跟前：“快吃吧！”

周卫国看着方天翼忙碌着，心里感觉特别踏实，只要有方天翼在，这个家就特别有家的样子。

“你不问问我干什么去了？”周卫国吃了几口饭，笑着问道。

“你不愿意告诉我的事，我是不会问的。”方天翼看着周卫国吃饭，时不时给他碗里夹些菜。

周卫国心里感激之情难以言表，他又吃了几口，就停了下来。

“怎么吃这么少？不爱吃？我再给你做点别的！”

“老方！”周卫国叫住方天翼，“不用了，我不太饿。”

方天翼也不勉强，他把床铺好：“我去刷碗，你赶紧睡吧！”说着话，扶周卫国上床，帮他脱了衣服，才发现那人身上一处处的擦伤，“走夜路摔着了？”

“没事，我都处理好了！”

方天翼看看桌上那只摔坏的手电，再看看周卫国，心里不是滋味，有些心疼，同时也忍不住有些埋怨。对于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的他，此刻不说话，沉着脸，出了屋又忙了一阵。

等方天翼灭了油灯，躺回炕上，却一反常态的把后背给了周卫国。

“怎么了？生气了？”周卫国拉了拉方天翼的胳膊，“嘴撅老高的，以为我看不见啊？”

“没有，睡觉吧！”

周卫国见方天翼这种赌气的样子，觉得他特别可爱。事到如今，让他带着气儿睡觉，也是不太好。

于是，周卫国俯耳过去，对方天翼说了句话。

方天翼听完支棱一下就从炕上坐了起来：“真的假的？”

“你小点声音！”周卫国拉方天翼重新躺回去，两人面对面，“所以今天，我去买了些红糖……” 

方天翼半天没说话，过了会儿叹了口气：“唉，闺女长大了……”

语气中充满无奈与酸楚，周卫国听起来，那人的情绪比自己更甚。

方天翼又说道：“你和闺女都需要补充营养，可咱们这……”

“你趁早别有这种念头，粗茶淡饭保平安！”周卫国提醒着方天翼，“咱们是戴罪之身……”

“可是这样的日子，什么时候是个头啊？”

“这样的话以后别说了，尤其别当着闺女的面说！”周卫国握住方天翼的手，“如果再也回不去了，咱俩就一起埋在这儿也挺好的……”

“呸呸，说什么呢！胡说八道！”方天翼有节奏的拍着周卫国的背：“不是说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吗？我还等着你陪我过好日子呢！”

周卫国嗯了一声：“好！陪你过好日子……一言为定……”可能是因为太累了，没一会儿就睡着了。

方天翼借着月光，摸了摸周卫国的脸，闭上眼睛，也沉沉睡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