七予

【方天翼 周卫国】暮雪成川（二十二）

二十二、高烧

徐琪开门的时候，吓了一大跳。

周卫国拖着脸色惨白，行动不便的方天翼进了门：“老方，到家了，再坚持一下！”

他让人靠在床边，拉着方天翼的衣袖，费力的脱去外衣。随后他把方天翼安置在床上。

方天翼有些半睡半醒，徐琪伸手摸着他的头：“好烫！方伯伯发烧了。”

周卫国正在准备热敷的水，一听徐琪这样说赶紧过来摸了摸。方天翼额头滚烫，拿了个温度计，刚放进腋下没一会儿，就已经39度多了。

“我在这照顾，你回去写作业吧！”周卫国把徐琪支走。

方天翼忽然睁开眼睛：“老周……”他看着周卫国费力的帮自己脱衣服，心疼不已，撑着身子起来，努力的配合周卫国。

浑身像被火烧着，头疼的要炸开了，膝盖也疼的发木，他粗喘着气，稍一用力，身子就会不住的颤抖，打记事起，自己还从未如此无力过。

“躺下吧，别乱动。”周卫国扶方天翼躺好，“好好睡一觉，我陪着你。”

方天翼虚脱般闭上眼睛，此刻他已经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。

周卫国把自己的棉被也盖在方天翼身上。他有些慌乱，不知道是应该先降温还是先擦药热敷。

他打了一盆温水和一盆热水。温水投了毛巾放在方天翼额头上，热敷的毛巾裹在肿的跟大腿一样粗的膝盖上。

没一会儿，头上的毛巾就一起滚烫起来。

大毛巾拧不动，只能用小毛巾。由于毛巾小，所以隔两三分钟就要更换一块，冷敷额头。

徐琪根本坐不住，她从帘子里看着周卫国一只手费力的拧着毛巾，心里难过极了。

她走过去，拿过毛巾，拧干，放在方天翼头上：“周伯伯，我来帮您吧！”

周卫国不置可否。等到更换毛巾时，他自己又拧了一块，替换下了之前的。

“回去，睡觉。”周卫国的声音有些疲惫。

“可是，我想一起照顾方伯伯。”

周卫国皱着眉，收敛了平日那温润的笑，脸上只有坚决：“你还是孩子，照顾方伯伯的事我来做就好！听话，去睡觉！”

“可是我也可以帮忙啊！您一个人做会很辛苦的！”徐琪有些着急，第一次顶撞周卫国。

“心意领了，但是这份责任再辛苦不属于你！”周卫国也不怪她，只是笑了笑，“谢谢小琪，听话！”

徐琪再次被拒绝，也不敢固执了。如果周卫国再跟她分心着急，那就是自己的不对了。

她只是点点头，回了帘子那边。

方天翼烧的有些神志不清，断断续续在说胡话。周卫国听着那些只言片语，脑子里就像过电影一样，一桩一件，记忆犹新。

他不停的更换毛巾。热敷的水凉了，他又要去炉子上打新的热水。

以前打仗时，他见过卫生员用酒精给伤员擦身体，以降低体温，缓解因为高烧又没有退烧药而对身体造成的伤害。

周卫国找到前几天俩人喝剩下的那瓶烧刀子。


为了不浪费，他用毛巾死死堵住瓶口，然后一点点往外倒，直到毛巾大部分都被酒浸湿。

从额头擦起，然后是手心，脚心，腋下，后背……酒精摩擦发热，挥发过后很快就带走了一部分体温。

就这样，周卫国一直忙碌到深夜，方天翼才睡沉了。虽然右腿膝盖仍然肿着，但是烧已经退到了38度。

徐琪不敢睡觉，她偷偷扒着帘子看了好几次。


看着周卫国单薄背影不停的忙碌着，她心里很不是滋味。

但是，她分明感觉到那微微佝偻的背好似又挺直了些。

也许有的人就是这样不容易被磨难打倒，越是风欺雪压，越是受尽折磨，就越是有一颗不易摧折的灵魂。

周卫国，一定就是这样的人。

一晚上熬过去，方天翼渐渐清醒过来。头依然又疼又沉，睁开眼睛就看见周卫国趴在床边，方天翼万般悔恨，他想坐起来，但是稍稍一动，那人就被惊醒了。

“醒了？”周卫国立刻精神百倍，他摸了摸方天翼的额头，“嗯，好多了！”

方天翼靠在墙边，低着头，一言不发。

周卫国舀了一碗在炉子上熬的咕噜做响的粥，边吹着边递到方天翼嘴边：“吃点东西吧。” 方天翼别过头，他掀开被子，盯着依旧肿胀的难以动弹的腿，出神许久。

忽然，他照着那伤处狠狠地捶了几下，锥心的疼，让他止不住的冒着冷汗，可是他却不以为意。

周卫国把粥放到一边，抓着方天翼那只自虐的手，他微微红着眼圈，盯着方天翼的一举一动。

方天翼的手被抓的吃了疼，他从没有感受过周卫国身体中能爆发出这样强大的力量。

周卫国把方天翼的手甩到一边：“白他妈给你两只手！没出息！”

说完，掀开帘子，走到徐琪那边。

方天翼靠着墙，闭上眼睛，眼泪一颗一颗从眼角滑落。自己曾经信誓旦旦的许诺过什么？现在却做不到，只有悔恨而已。

“赶紧去上学吧，别迟到了。”

“方伯伯……”

“你方伯伯身体好着呢，别担心！”

“那您也要注意休息，别太累了。”

“谢谢小琪关心！比有些人强多了！快去吧！”

送走徐琪，周卫国回来，拉过椅子，陪方天翼坐着，也不说话。

两人僵坐半天，周卫国先开口，给了个台阶：“怎么着？给句话！”

“对不起你……”四个字声音越说越小。

周卫国做到炕上，瞪着方天翼：“你哪对不起我？你发烧对不起我？还是腿坏了对不起我？”

方天翼躲闪着不看周卫国，眼泪又一次滚了下来。

周卫国极少看见方天翼这么无助的样子，也不由得心疼起来。他挪到方天翼身边，把那人揽在怀里：“行啦行啦！多大的人了！”拍了拍方天翼的背，“白头发都一大把了，还总跟个小孩似的！”

方天翼抹了抹眼泪，看着周卫国：“我本来干的挺快的，想着能早点回家。可能是有些累了，地上又滑，我就没站稳，再站起来，就费劲了。”方天翼像个犯了错的孩子接着道，“回家的路上，实在是走不动了，就想在那歇歇……可谁承想，雪越来越大，我也不认路……”

“行了，这事儿都赶一块儿了，不怨你！”周卫国轻拍怀里的人，安慰着，想陪他流些眼泪，但是眼睛里依旧空有一片悲戚的干涸。

“要是没碰见你……我可能就……”

周卫国伸出手，捂住了方天翼的嘴：“别胡说！”

方天翼抬起头，把嘴巴闭得紧紧的。

“咱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！”周卫国握着方天翼的手。

那手粗糙不堪，除了老茧还有些许冻疮，手指上还有因为干燥而裂开的口子。把那双手放在自己脸上，像刀子一样剌得生疼。

曾几何时，这是一双多么好看柔软的手。一辈子没吃过的苦，如今都刻印在了这双手上……

方天翼又躺了两天，腿刚刚消肿，他就迫不及待的从炕上蹦哒下来了。

加工连派人来看了好几次，确定方天翼不是装病，才允许他旷工。但是这些日子，周卫国不但工作上要加倍多做一些，而且回家还要料理家务。

除此之外，周卫国照顾方天翼也是亲力亲为，从来不允许徐琪插手。

周卫国的坚韧与好强，方天翼不止一次领教过，这次却尤为明显。在方天翼看来，周卫国虽然身体上辛苦了些，但任何事都有两面性，他的精神状态好了许多，而且好似已经走出那片阴霾。

毕竟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，方天翼知道，周卫国是不会那么轻易垮掉的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