七予

【方天翼 周卫国】暮雪成川（十六）

十六、祸根

1967年夏，文革渐渐进入白热化趋势。

徐琪的收养手续，如期办了下来，在养父一栏写的是周卫国的名字。但是这张证明，周卫国却从未给徐琪透露过，他希望给这个小女孩一点幻想，一点期待，让她把自己原本幸福的家完整的保存在自己的记忆里。

周卫国每天送徐琪上学时都要叮嘱她，在学校里什么都不要乱说，也不要轻易相信别人的话。

徐琪虽然还小，但是她也懂得周卫国指的是什么，好在她是个懂事的孩子，又经历了那样的家庭变故，好像一下子就成熟起来了。

这天放学时，徐琪和同学们有说有笑的走出校门，找了半天也没看见周卫国在门口等她。

又等了一会儿，仍然没有人来接她。

这时，跑来一个军区大院一起的玩伴，气喘吁吁的冲她喊着：“徐琪快回家！你们家被抄家了！”

听见“抄家”两个字，徐琪就吓得腿一软就坐在了地上。那个小伙伴拉起徐琪，让她赶紧回家。

徐琪飞奔回去，满脑子出现的都是自己之前那个家被祸害之后的狼藉与混乱。巨大的恐惧瞬间笼罩在了她的心上。

到了家，门大敞着，里面一片嘈杂。她的腿都在颤抖，走上台阶，拉开门，映入眼帘的就是自己噩梦中不断出现的样子。她寻着音声找过去。

周卫国和方天翼都在书房里，徐琪从未看到过两位伯伯被人这样对待过。两个红卫兵控制着方天翼，强按着他趴在地上，还有个红卫兵手里拿着枪抵着方天翼的头。而周卫国则被两个人按住跪在地上。

看到徐琪回来了，周卫国眼神开始慌乱起来：“小琪，别怕。”他必须振作起来，安慰小姑娘。

徐琪流着泪走到周卫国跟前，紧紧抱住他：“周伯伯……”

方天翼一动都不能动，看着眼前的场景，陷入一种深深地无力感。不是说好要保护周卫国吗？不是说好有他在不用怕吗？现在，他算什么？

自己这一生中从未受到过这样的侮辱，他相信那些红卫兵什么都做得出来，所以，他只能忍耐，等待……如果他冲动了，后果不堪设想，周卫国的境况更不堪设想！


就在这天下午，方天翼和周卫国刚刚下班，周卫国正准备去接徐琪，从外面冲进来一伙红卫兵。方天翼一眼就认出，为首的那个就是上次他去找王崇正时看见的那个戴眼镜的小头头。

想到王崇正，方天翼不禁心头一颤，说是不在乎，说是断绝关系，但是那种无形的情感不是说断就能断得干净的。但是在他心里更多的还有伤心与愤怒。在此时此刻，他又不敢提及王崇正的名字，他怕周卫国会承受不了。

“根据群众举报，反革命周卫国家中藏有大量反动书籍和资本主义余毒！”还未等两人反应过来，红卫兵就已经开始抄家打砸抢了。

方天翼哪受得了这个，他想阻止，起码想保护周卫国。可是他刚有动作就被三个年轻力壮的红卫兵压制住了，其中一个还有枪。看来，他们是有备而来。

周卫国知道，挣扎和反抗只有死路一条，所以他选择沉默选择忍耐，同时，他叫了一声方天翼，用眼神告诉他，只有忍耐才能挨过去。

周卫国想活着，想好好活着，因为他还有徐琪这份责任，更重要的是他还有方天翼。

红卫兵们将目标锁定在了书房里。书房里的书籍繁类众多，其中周卫国最喜欢并且珍藏的就是各国的原版书籍。如今被搜出来，就是“走资派”罪名的最好证据。

书房的床是徐琪的，上面那颜色鲜艳的床单立马引起了红卫兵的注意，他们用剪刀拆了下来，作为证据之一。

周卫国和方天翼精心经营了十几年的家，如今已经被折腾的满目疮痍。

三个人看着红卫兵继续搜索。当他们摸到书桌抽屉深处的一个小盒子时，周卫国忽然想起了什么。那个被遗忘的角落，如果他能早点记起来，他绝不会还放在那里！

周卫国趁钳制他的红卫兵放松之际，发疯似的奔向那盒子。他将盒子抢了过去，死死的抱在怀里不撒手。

那些人见他这样反应，深知这盒子里一定有见不得人的东西。

周卫国用尽全身力气，护着怀里的盒子，他把盒子打开，将里面一叠纸质的东西拿出来，攥成团，拼命的塞进了嘴里。

那些红卫兵看他要销毁证据，赶紧从他嘴巴里往外抠。可是周卫国死死的闭着嘴巴不张嘴。

“张嘴！张开！”那个戴眼镜的红卫兵“啪”的一声就给了周卫国一个大嘴巴。

周卫国仍不张嘴，那人狠狠地扒着，又给他了几个嘴巴。

血，顺着周卫国的嘴角往下淌，但是他丝毫没有张嘴的意思。

那眼镜红卫兵急了，照着周卫国的肚子就踢了起来：“吐出来！快点！”

“小王八蛋！你住手！有什么冲我来！你他妈住手！”方天翼再也忍不了了，他心疼的泪流满面，挣扎着，痛骂着。

徐琪更是吓得哭嚎不止，她甚至跪下哀求那些红卫兵。

周卫国的胃被踢的一阵剧痛恶心，口腔本能的想张嘴把血吐出去。他的唇齿刚刚放松，那人就把手指伸了进去，从他嘴里拉出半张不完整的带血的纸。

周卫国挣扎着想去拿回来，却是没有半点机会。

那眼镜红卫兵将纸展开，看了看，忽然阴恻恻的笑起来：“怪不得要藏起来啊！这是赤裸裸的反革命证据啊！！”

那人把手里的半张染血的纸举到方天翼面前：“我看这次任谁也保不了你啊！方天翼！原来你就是潜伏在我军中的特务人员！”

方天翼看不清那纸上的内容，但他却清楚的认得……

那是让他曾经愁肠百结的最后一封家书，他曾经让周卫国毁掉的家书……他没想到，周卫国竟然为自己偷偷保存下来了。

方天翼紧闭双眼，任泪水在脸上肆虐，他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，脑袋里嗡嗡作响。

“方天翼……”周卫国口齿不清地叫了一声，“对不起……”

方天翼努力睁开眼睛，对着周卫国微微一笑，摇了摇头。随后，他转向那眼镜红卫兵狠狠道：“这就是老子的！跟任何人都没关系，小王八蛋有种冲我来啊！来啊！”

那红卫兵自从上次被方天翼硬闯“大本营”就已经怀恨在心，而且方天翼那不可一世的样子，更是刺激着他疯狂的神经。他随手抄起桌边的烟灰缸，照着方天翼的脑袋就狠狠地砸了过去。

一瞬间，鲜血从方天翼额头奔涌而出，流的满脸都是。

“方天翼！”周卫国撕心裂肺的叫着，拼命地想要挣过去，却被按的死死的，那力道都要把他的骨头捏碎。

方天翼已经听不见周卫国的声音，成了个血葫芦之后，人便立刻昏死过去，失去了知觉。

周卫国瞪大了双眼，盯着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方天翼，霎时间，他觉得世上的任何事都失去了意义，所有的一切都已经成为过去……他可能真的要因为自己的过失而失去方天翼了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