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方天翼 周卫国】暮雪成川（十三）
十三、大字报 下
方天翼知道此时本不应离开周卫国的，但是他也知道，有些事趁那人还没醒，自己亲自去做会更好。他把周卫国托付给小蔡，独自离开了。
小蔡告诉他，那些红卫兵在军区师部纠集了一些干部子弟，成立了一个叫做“捍卫革命政权敢死队”的组织。王崇正正好是其中的骨干成员，上个月才刚刚被吸纳进去。
方天翼到了地方，推门就往里闯。里面几个干部模样的红卫兵正在开会。
一个戴眼镜二十出头的红卫兵一拍桌子：“你是谁？谁让你进来的？”
方天翼也不理他，扫了一眼在座的所有人，最后在靠前的位置找到了王崇正。
王崇正也同样第一时间看到了方天翼，目光灼灼的盯着方天翼却没有丝毫畏惧。
方天翼指了指王崇正：“你！出来！”
所有人看向王崇正。
“方天翼同志，有话可以在这里说！”
方天翼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，他已经分不清自己究竟是伤心多些还是愤怒多些：“方天翼同志……”他喃喃道。
“我知道你为什么而来！”王崇正站起来，“周卫国的大字报是我写的！我要对无产阶级革命政权，对革命群众表忠心！”
方天翼看着王崇正，心就像被人用锥子不停地戳着：“我还真不是为这事儿来的。既然你叫我方天翼同志，那就说明，你们那个词儿怎么说？什么界限？”
“划清界限！”
“那既然划清界限了，你出来跟我聊聊也没什么吧？”
王崇正听方天翼这么说，就跟着方天翼出了门。
方天翼找了个人少的地方站定，还没等王崇正反应过来，抡圆了就是一个大嘴巴。他用尽全身力气，打的王崇正像个被扔出去的口袋重重的摔在地上。
不知是因为气愤还是用力过猛，方天翼的手都在不由自主的颤抖着：“这一巴掌，是替王文渊打的！”
王崇正从地上爬起来，脸上火辣辣的生疼，嘴里弥漫着一股血腥味，他捂着脸：“方天翼，你……”
还未等他说完，方天翼上去又是一嘴巴：“这一巴掌，是替周卫国打的！”
王崇正左脸肿的老高，鲜血顺着嘴角往下淌，他有点慌了：“干爹……”
“别叫我！”方天翼不愿看他，“小畜生，轮不到你来跟老子划清界限，老子也会跟你断绝关系！”
“作为革命的红卫兵，我只能这么做！我这是在帮助周伯伯认清自己身上的问题，及时改正！”
“那你继续革你的命吧！”他冷冷道，眼睛里却闪着星光，“记住咯！打今儿起，麻花儿死了！”
王崇正听着方天翼的话，内心也不是没有触动的：“周伯伯，还好吧……”
方天翼并不接话：“我这辈子从来没求过谁。现在算我求你……周卫国身体不好，折腾不起。有什么事，尽管往我方天翼这招呼！就算你是个连亲爹都不认的畜生，也得摸摸良心，问问自己，周卫国对你怎么样？你对得起他吗？”
说完，不等王崇正回话，方天翼转身就走，忽然他头也不回地说了句：“你干脆改个名儿，叫王革命吧！把‘崇正’这两个字还给周卫国！你不配！”
王崇正看着方天翼远去的背影，脑子里像过电影一样。周卫国这三个字忽然变成了一个温柔的眼神，一个温润的人。这个人曾经告诉过他：人要有信仰，一个可以为之献出生命，付出一切的信仰。
现在，自己找到了信仰，却发现比之前没有信仰时还要迷茫……
回到医院，还未进门，就看见周卫国已经醒了。那人颓然的坐在床上，之前好不容易养胖了点，如今又瘦削下去。
方天翼推门进去，装作惊喜不已的样子：“你醒啦？可吓坏我了！”
“去哪了？”周卫国冷冷道。
方天翼从没听过周卫国用这样的语气和自己说话：“没去哪啊！出去溜达一圈，嘿嘿。”
“如果为了我去奔波，那是大可不必了……”周卫国神色黯然。
方天翼最怕的就是周卫国的这种说话的口气。
“我不能一直躲在这，我要出去！”说着话，掀开被子就要下床。
方天翼看着周卫国，也不知道如何是好。
周卫国身体虚弱，下床时，身子不稳，差点栽倒。方天翼赶紧过去扶住他。
周卫国却仍然坚持着，他慢慢半蹲下身子，把鞋子穿好。方天翼伸手过去帮忙，却被那只有些无力但坚定的手一把推开。
“老周，别这样……”
“我得回去，跟他们说清楚我父亲的问题！”
“说不清的……这世道你还看不懂吗？”
“他们可以批斗我啊！可以冲我来啊！不要连累别人！”周卫国忽然有些失控，眼泪簌簌的流下来，“方天翼，从今往后，咱俩也划清界限吧，我不能连累了你！”
方天翼皱着眉，心里堵得难受，又气又心疼：“周卫国，你他妈说什么呢！啊？你是想存心气死我是吗？我他妈怕你连累是吗？说什么屁话呢？”方天翼用手指给周卫国擦着眼泪，语气也悄悄缓和，“我看你这是恢复的差不多了，是吧？都能跟我吵吵了。”
周卫国从不敢轻易发泄自己的委屈，他怕他失控的情绪会影响方天翼，可是现在他觉得自己已经有些控制不住了。
“你不想呆在这，咱就回家。反正有我在，你哪也别想去！谁也别想把你怎么样！”方天翼给周卫国披了件衣服，半抱着他坐回床上。
周卫国的头抵着方天翼的胸口，眼泪放肆的狂奔而出，自己心底的憋闷只有方天翼懂……
“别哭了，咱今天就回家去，我好好陪陪你。”方天翼回抱着周卫国，把他紧紧搂在怀里，轻拍着他的背，恨不得把他所有的委屈都吸进自己的身体！
周卫国忽然想起什么似的，他盯着方天翼：“老方，你说我去德国和我父亲的事，他们怎么会知道？”
方天翼心里打了个突，他知道就现在周卫国的身心状况，如果让他知道太多，肯定会承受不了，索性就撒谎道：“这年头，就怕有心人，谁知道谁受不了迫害就道听途说，胡说八道呢！”他给周卫国盖好被子，“你先休息，什么也别多想，我去办出院手续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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