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方天翼 周卫国】暮雪成川（五）
五、大雨将至 下
大雨如期而至，窗外的雨打的玻璃啪啪直响。瓢泼的雨点落在地上腾起一片水雾。
前一天傍晚，方天翼接了个电话，说是上级部队通知他，要南下几天。
这些年，部队里一些出差的任务很少交给他们这些老同志，也不知道这次为何安的这样急。
“一个人要多注意，到了给我电话。”周卫国有点蔫蔫的，说话的速度都慢了下来。
“就五天，没事的，倒是你！”方天翼边说话，手下边干着活，“这五套衣服，每天换一套，换下来的放在盆里，回来我洗！”
“哦。”周卫国有些心不在焉。
“去食堂吃点好的，我不在得学会照顾自己！”方天翼拉过周卫国的手，摆弄着那人修长的手指，如果那人的左臂还在，那该是多美完美的一双手，他把手指放在唇边，接着道，“明天徐虎过来，我让他陪你几天。”
周卫国脸一沉，把手抽出去：“你干嘛啊？人家有家有室的，来陪我叫什么事？”
“可我不放心啊！要不我把小蔡留给你！”
“我谁都不需要！你走了，我自己正好清净几天！”
“真的假的啊？你这连衣服都穿不好！别告诉我你这几天打算光着！”方天翼为周卫国理了理衣领，只要在自己身边，就一定会让那人干净体面。
“你管我呢？”
“我不管你管谁？反正徐虎就要到了，你总不能把人家赶走吧。”
周卫国也不争辩了，只是淡淡道：“你去吧，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！”
转天一大早，徐虎就到了。一进门就抱住周卫国看了半天：“团长比上次见气色好多了。”
“是吗？那都是我的功劳吧？”方天翼身着绿色军装，瘦高的身材，脊背依然挺拔，头发梳的油亮，虽然其中夹杂着几丝银色，但他的眸子却依旧锐利，充满力量。
他收拾好东西，准备出门时，还不忘打趣道，“徐虎同志，老周就交给你了！我回来时，他要是少一根汗毛，我都为你是问！”
徐虎点点头道：“方军长放心吧，保证完成任务！”
周卫国好多年没和方天翼分开过，这次猝不及防的分别让他有些闷闷不乐：“路上小心，等你回来。”
方天翼站在门口，转身对周卫国笑着，理了理他的头发，手依依不舍地在脸颊上流连了一下……
送走了方天翼，周卫国便觉得屋子里空荡荡的。
“团长喝点水吧。”徐虎不知何时端了一杯水出来，送到他嘴边。
周卫国把杯子接过来：“虎子，一会儿你歇歇就回去吧！我一个人没问题。”
“那怎么行？就算我没答应方军长，我来陪老团长住几天不行啊？”
周卫国喝了口水，心里有些涩涩的，他知道多说无益，便道：“好吧，那咱哥儿俩就好好聊聊。”
徐虎听周卫国这么说，高兴道：“虽然每年过年都能跟团长见面，但是还是怀念以前天天跟团长打鬼子的日子！”
“是啊，那时候多痛快！”周卫国黯然道，“哪像现在，都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。”
徐虎发觉周卫国有些打不起精神，赶紧转移话题：“刚解放那会儿，方军长说要跟您搭伙过日子，我还不放心呢！现在看，方军长还真是挺细心的！”
周卫国听徐虎跟自己夸起了方天翼，不禁笑道：“他就是事儿多，爱逞能，人还是很好的。”
回想起，他和方天翼初见时的情形，心里至今仍然怀念着。此生，能遇见方天翼，也算是一件幸运的事。
外面的雨越下越大，院子里的积水都快没了门口的一级台阶了。
因为出不了门，徐虎就做起了饭。这些年，周卫国习惯了方天翼的照顾，突然间换回徐虎，他也是不适应。
看着徐虎一个人忙叨，他也忍不住想过去打下手。没想到，徐虎跟方天翼一样，也是个厨房霸王，只要他们在厨房里，谁也不准进去添乱。
自己只好灰溜溜的跑到书房看书去了。看了一会儿，就有点心不在焉。望着窗外的雨，耳边充斥着哗哗的声响。
这夏天的大雨，一点也不温柔。
通常这种天气，方天翼都会熬一锅热热姜汤，给自己驱寒。左臂处又在隐隐作痛，骨髓里的疼有机会就会钻到心里去，尤其在此时——他想念方天翼的时候。
周卫国万万没想到，这一天都能撑过去，唯独睡觉时，身边少了那个人，根本睡不着。
平时，两人躺下都要说说话。方天翼会把今天的见闻趣事告诉周卫国，周卫国会把自己看到的书本里的故事讲给方天翼。
今天的这种冷清，竟让身经百战的周卫国有点害怕，他把身子往方天翼那边挪了挪，嗅着方天翼枕上和被子里残留的味道，那种方天翼特有的味道，一种家里的味道。
周卫国一晚上也没睡踏实。转天一早，闹钟响的时候，他就听见一阵熟悉的声音，出了卧室一看，原来是徐虎在厨房忙碌。
就在这样的煎熬中，周卫国度过了五天。 第六天，又开始下雨。
周卫国一大早就请了假，在家里等方天翼回来。
之前一天，在他的强烈要求下，徐虎回了家。等徐虎走了，周卫国认认真真的把家里打扫了一遍。
下午的时候，敲门声传来，周卫国已经按耐不住那种激动的情绪，门打开的一瞬间，他却吓了一大跳。
方天翼一只手搭在小蔡肩上，被人半扶半抱着。
“方天翼，你怎么了？”周卫国扶住他。
“没事……刚才着急，地上又滑，摔了一跤……”方天翼看见周卫国，有些难为情。
小蔡和周卫国把方天翼扶进了屋，小蔡拿了一个大包袱放在桌子上：“首长，您的东西。”
“就放那吧，你也回去休息休息。”
小蔡有些担忧道：“还要不要叫卫生员来给您看看腿？”
“不用了，放心吧！”
小蔡点了点头，出了门。
周卫国这才看见方天翼右膝上和身上的泥水。
“腿又不成了？”周卫国心疼着，用干毛巾擦拭着那人头上脸上的泥和水，但嘴上却不饶他，“都到家了，还着什么急？下回再这么大精神儿，出操你就跟着多跑几圈去……”
“生日快乐！”方天翼的声音温柔的像一泓缓流的清泉。
周卫国一愣，抬起头就对上了那个让他永远都难忘的笑脸，头发有些凌乱，脸上还有些泥，却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，嘴角的幅度弯的恰到好处。方天翼手里拿着一个圆滚滚牛皮纸包着的东西，塞进了周卫国怀里。
周卫国打开一看，眼泪登时就止不住了。
那是一坛家乡苏州的黄酒，自己最喜欢的，已经有快二十年没有尝到过的味道。
他有点不知所措，抬起头，泪眼朦胧的看向方天翼：“你到底去哪了？”
“前两年你不是一直念叨着想给先父修坟吗？”方天翼依然笑着，他轻轻擦去周卫国脸上的泪水，“你身体不好，我怕你亲自过去太辛苦，就自己做主了。所以，别生气，等有机会我再陪你一起回去。”
周卫国站起身，几次嘴唇颤动，却无法启齿。因为过于激动，他的身子有些摇摇欲坠，方天翼一把扶住他，把他稳稳的安顿在椅子上。
“为什么不告诉我？”
“我怕你惦记着。”方天翼知道也许是自己的想法过于简单了，但是他也知道，周卫国一定是可以理解的。
“他老人家……还好吗？”
“嗯。我找了当地最好的工匠，做了整整一天。”
周卫国闭上眼，点了点头：“谢谢你！无以为报！”
“好好活着，就是对所有爱你的人最好的回报。”方天翼抓着周卫国的手，“幸好今天赶回来，能给你过生日了。”
“怎么想起给我过生日？”
“从今天起，你也是知天命的年纪了。”方天翼拿过那坛酒，“你最喜欢的酒，我一直记得！今天一定得好好喝一回！”
酒酣耳热之际，方天翼拉过周卫国，在他的唇上狠狠地烙上一个吻。周卫国也不躲闪，用小舌回应过去。
两人抱在一起，耳鬓厮磨这么多年，今天周卫国真正主动了一次。
晚上，方天翼给周卫国洗完澡，忽然想起什么似的：“徐虎呢？我回来时怎么没看见？”
“我昨天就让他回去了。他在这我反而不习惯。”周卫国如是说。
不习惯，三个字听的方天翼有些暗自窃喜，因为这是周卫国对自己的一种认可，一种信任。
如果可以，他再也不想和周卫国分开了。
评论(6)